钱太太。毛毛的心整个变成柠檬,又苦又酸,还被削了皮又榨了汁。我一直以为的眼熟,是像大众言情小说里那种一见如故,那种上辈子看过妳。原来我真的看过妳,原来那天那个让人无法直视的新娘是妳。原来我飞到香港挑的粉红钻戴在妳脖子上。伊纹的笑容像视觉暂留。毛毛先生的笑容搁浅在唇髭上。张太太的声音像竞选车一样,那么大声,可是没有一个字听进去。张太太走了之后,伊纹抱歉地笑了:「对不起,我一直不好意思叫自己钱太太。」毛毛慢慢地、轻轻地说:「没关系。」妳那样对我笑,我怎么可能不原谅妳。反正我本来就是最没关系的人。
后来入夏,毛毛先生是唯一发现伊纹的长袖没有随着季节脱下来的人。除了思琪她们以外。毛毛责备自己是不是想看见伊纹的手臂。伊纹除了袖子,还多出一种畏寒的表情。当他问她要不要咖啡的时候,她会像被吓到一样,声音跳起来:嗯?他知道她低头的时候不是在看首饰,只是怕泛红的眼眶被看见。也知道她抬起头不是为了看他,只是不要眼泪流出来。妳怎么了。要是我不只是妳的珠宝设计师就好了。我宁愿当妳梳子上的齿。当妳的洗手乳的鸭嘴。妳怎么了。妳怎么了。妳怎么了。
那天张太太和吴妈妈、陈太太一齐来看新一批的珠宝。说是看珠宝,还是八卦的成份多。人人都知道毛毛和毛妈妈等于是没有嘴巴。毛妈妈招呼她们。毛毛先生捧着刚影印好的设计图,纸张热腾腾得像刚出炉的面包,下楼梯的时候,他听见张太太的声音说:「所以说,都打在看不见的地方么。」打得很厉害吗?「当然厉害!小钱先生以前可是陆战队的!我表弟以前也是陆战队的,那个操啊!」毛妈妈听见脚步声停了,跟太太们鞠躬抱歉一句,慢慢地走上楼。上楼看见毛毛把设计图揉成球往墙上扔。毛妈妈只是自言自语似地,用面线白米的口气说一句,就又下楼了:「不要傻了,人家就算离婚也不会跟你在一起。」原来毛妈妈早就知道了。也许比毛毛自己还早知道。
他想起有一次伊纹一面拿着一只鸡尾酒戒端详,一面说这只我好像看过?他马上把她第一天第一次来这里翻过的首饰全端上来,连她那天的衣着都流利地背出来。像背白日依山尽一样清瘦而理所当然的声音。想起伊纹那时候惊喜的笑容,笑里却有一种往远处看的表情,象是看不到现在。
毛毛先生晚上开车回到家,打开计算机看新闻,有人贪污,有人偷窃,有人结婚。他觉得新闻的白底比平时还要白,而黑字又比平时还要黑。他解开裤子,一面想着伊纹,伊纹笑起来的时候睫毛簇拥到一起,刚认识她的一个夏日,她的肩膀在小背心之外露出了酒红色蕾丝的肩带,趴下去看橱窗的时候乳被玻璃挤出了领口,想着她念法文时小红舌头在齿间跳跃。一面想着伊纹一面自慰。满室漆黑,计算机荧幕的光打在毛毛身上,他的裤子瘫在小腿上。没办法打下去了。毛毛裸着下半身,小学毕业以来第一次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