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重蹈覆辙
集资会场设在已经卖掉的小学操场上。
小学卖给私人，小孩就享受不到义务教育，私立学校是可以收费的。如到镇中心小学读书，费用势必更大，光车费都比上私立学校贵，还要起早摸黑到河那边读书比到镇中心小学近一些，还可省车费，但要过渡，又多了一层危险。现在人真有本事，想出卖学校的办法搞农民的钱。
杨景丽跨进这个学校读书时还不叫杨景丽，叫杨金梨，三年级时学校来了个下放的秦老师，给杨金梨改名杨景丽。杨景丽最后一次到这个学校，是送别秦老师。那时这个学校还不是学校，是奚家祠堂。秦老师平反调到城里，小学奚校长，奚主任，奚会计，男体育老师奚老师，女唱歌老师奚老师和村支部书记奚书记，村长奚村长，民兵营长奚营长，妇女主任奚主任，村委会会计奚会计要庆贺一下，吃顿饭。秦老师就叫了马小牛，邱林和杨景丽。这三个人是他教的那届学生中硕果仅存的读过初中的人。看到这三个学生到一起，村领导和老师们一下就觉得奇怪，这三个学生都不姓奚。溪洲村解放前就叫奚家洲，现今百分之八十以上人口姓奚。有些事是不能深入思想的，一想就更奇怪。秦老师教的那届小学毕业生共二十六人，除了这三个到河那边读书的，剩下的全姓奚。大家一边吃饭一边议论，得出危险的结论是稻子长不过稗子。当时三个外姓人中考后在家等通知，都有跳龙门的大前程。秦老师说教书的没一个不望学生有出息。饭后秦老师说，“你们三个是我教的学生中最有出息的，但我只有一盘象棋，杨景丽女孩子就不要了，但你两个男生，我不知送给谁，我想，你们还是下棋吧，谁胜，就归谁了，这棋可是吉祥物。”都说好好好。邱林自信，走棋快，马小牛沉着，看到一个机会，当中炮加沉底车，把邱林老帅闷宫了，邱林先下士不行，后下象也不行，但他比马小牛多一马双兵一象。他脸上变了样，望着秦老师，“我还多这么多子，我没想到老实人也会突然袭击搞闷宫杀。我当他是老实人才不防备他。棋盘上还写着友谊第一，比赛第二。要不再下一盘？”秦老师轻轻地说，“本来说好一局定输赢，我就要提醒你们在今后的人生路上珍惜每一次机会，把握每一次机会，机会往往只有一次——”秦老师没有说完话，所有人都看到马小牛把沉底车拿回到原来的位置。很快，马小牛输在邱林的卧槽马上。马小牛说，“你也回我一步。”邱林说，“看你说的，男子汉大丈夫，哪能要人家回棋呢？”马小牛说，“我先回了你。”邱林说，“我又没要你回，是你自家拿回去的。秦老师在这里证明。”马小牛说，“那么再下两局，三局两胜好吧？”邱林说，“我回去还要挑稻草。”邱林捧着棋走了，一会，马小牛哼着调走了。望着马小牛背影，秦老师说了句：“大个子不痴是个宝呀！”
小学有操场没院墙，两条很低的横幅也毫无遮拦：抓住大好时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为孩子学习创造和谐美好大环境。还有主席台，虽是四张不像样的课桌横排组成的，上面盖上红布，台上摆着八个实名席卡，印着杨景丽、高扬以及镇村领导鲜艳的名字。音响更热闹，百姓喜闻乐见的流行歌曲响彻云霄：“今天是个好日子——”，“咱们老百姓呀今儿个真高兴——”。与气氛不和谐的是会场群众，数量上稀稀拉拉，质量上老幼不齐。这让高扬上主席台时的踌躇满志荡然无存。尤其心里没底的是，杨景丽迟迟还没到场。他一边等杨景丽，一边叫村委会主任奚长贵上门动员群众参加大会。杨景丽没等到，奚长贵回来了，说现在劳动力外出打工去啦，村里还有两户人家在建房，每户匠工八、九个人，不得来，还有的去山冲田里，很远。又对看着他不放的书记奚大军说，真的，我都到跛子奚老六家去了，他都到山上用牛去了，他家都没人。高扬失望有增无减，他总算看见一个穿灰西服的男子，那是会场上唯一不算老人也不是小孩的成年人。高扬看到希望似的，问村主任，“你不是说都打工去了吗？”村主任笑。村主任一笑，高扬也莫名其妙地笑。高扬没笑多长时间，他看到那个穿西服的唯一的成年人在会场转一圈就往外走。这个人走了，会场上就没成年人了。他也不等杨景丽了，宣布大会开始。村支书奚大军站起来胸有成竹地讲话：“这是我们杨主任的家乡，我们要把杨主任的家乡建设好，不能让杨主任脸上无光。杨主任今天也来了，有点事，马上就到。上溯五代，我们都是一家人，是一条根发展起来的枝枝叶叶，所以我们要齐心协力，尤其党员、片长、村务议事会成员要带头响应。广大群众，不管男女老少，都应当拿出爱心，事关重大——”高扬对这个开场白很满意，但奚大军没有讲完，会场上一个小女孩被一个小男孩打倒在地。小女孩哭声搅乱了会场，那个唯一的成年人首先受到干扰，跑过去把压在小女孩身上的小男孩掀起来，弯腰弓背要扶小女孩。这个动作又让老年群众受到干扰，一男一女两个老人跑去揪那个管闲事的唯一的成年人，他们的声音掩盖了主席台上文雅的议论。
“小孩玩耍么，你要揪我孙子干嘛？你这个断子绝孙的光蛋——”
“欺侮女孩算什么本事？有本事跟我干。”那小女孩也有爷爷奶奶在场，冲着小男孩吼。
小男孩大哭。各自的亲戚，七嘴八吞参加争吵，会场一下乱了。
集资大会草草收场。闹出纠纷不值。
高扬不知杨景丽什么时候到场的。他和其他领导一样准备退场，一转身看到杨景丽。杨景丽盯着闹哄哄的人群，铁板一般的面容使他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的第一把火，而是她的心情。这一念，几乎让他心中春草般的念头又一次成了秋天的霜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