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
霍仙姑没能忍住,在她让哑巴去把那几个反水的伙计活生生烧死的时候霍仙姑就知道没人能帮自己了——但是没办法,她没法儿想象自己想三姨娘一样嫁人、回到霍家、等当家的死掉、争权、杀人、血腥的清理、上位——那太麻烦了,不如现在一步到位,多简单。
三姨娘终于没办法信任这个孩子了,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也许曾当做自己的孩子来看待的孩子了,她发现自己从来不了解这个孩子不了解这个孩子温顺的面具下的阴狠毒辣。
已经晚了,那时候霍仙姑已经和吴老狗打成了协议,整个过程简洁明了,短短三天霍家再度易主。
那时候霍仙姑也才十八而已。
霍仙姑甚至很感激三姨娘,如果不是她清理了那么多同辈的姨娘,自己怕是得再找一个傀儡样的家伙来杵在家里头当摆设浪费粮食。
那时候霍仙姑甚至在想,如果吴老狗真不喜欢她的话那她就用霍家的力量逼着吴老狗娶她——过程怎样又不重要,结果对了就可以了。
最后还是没有这么做。
也许她也只是需要一样自己永远都拿不到手上的东西而已。
所以在晚年的时候会怀念偶尔也会怨恨却不会后悔,因为那时候想起来的时候反而觉得现在这样就是最好的了。
三姨娘被霍仙姑软禁在了霍家后院。
她现在不想看到三姨娘了,无论以前这个女人多像她妈妈,现在看到她也就是浑身上下的不舒服。
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不想见。
“小七啊,小七过来,小七要乖乖的哦。”
霍仙姑想,果然还是该杀了那个女人才对。
“小七,小七过来,”进到后院的时候发现女人蹲在地上傻呵呵地笑,“小七小七,别去那里,小心摔,小七小七,别跑。”
真是……明明是那么熟悉的场景,却是那样的让人厌恶啊。
就像一个落魄的穷人突然飞黄腾达见到往日里一起划拳喝酒的朋友也会厌恶的皱皱眉头转身就走或者敷衍着应付,过分点儿的大概会就此改名易姓离开这里离开这些穷朋友。
和朋友无关,只是和记忆中的绝望与悲伤有关。
“啊小七,小七长得这么高了啊,”女人絮絮叨叨地说,杂乱无章,“小七不要乱跑,小七回来,小七小七?小七啊,姐姐很爱你啊,姐姐常常抱着你说要我好好照顾你啊。”
霍仙姑一愣。
“姐姐就坐在这里抱着你啊小七,那时候你小小的一个哟小七,可难看了,”女人嘴角上翘,“姐姐也是在这里自杀的啊,留了张字条要我好好照顾你啊小七小七。”
……只是留了一张纸条啊,如果让别人看到了大概是先捂死这个婴儿以绝后患吧——于她们而言,只要是新生儿都有威胁,女人的手段有时候比男人更卑鄙阴狠。
“我可羡慕姐姐了小七,”女人笑着晃着头像个孩子,完全没有三个月前凌厉的样子,“姐姐逃出去了,逃出去了,这个大笼子,姐姐本来说要先杀了你的,谁叫你命不好啊小七,投胎到这里还不如投胎到那些穷苦人家里头去卖呢。”
啊,自己的妈妈,曾经想要,杀死自己的孩子吗?——说起来,自己还真是一直就这样喊着她叫妈妈啊。
“不过后来姐姐后悔了,说这个孩子才到世上就要死去,什么都没见过太可惜了。她就自己去死了,死的时候可平静了,就想解脱了一样啊。姐姐很爱那个男人啊,很爱很爱,有多爱呢,那个男人在姐姐死了之后又娶了好多老婆,好多呢。”女人咯咯地笑,“还好姐姐死了,不然姐姐一定更加痛不欲生吧咯咯咯。”
疯女人。
霍仙姑冷冷地看着面前自己和自己说话的女人,没有一点优雅的样子,半个月前这个女人退位的时候仍然微微上抬着脑袋用俯视的目光看着自己,高贵优雅眼神里带着一点不甘,而现在一头乱发眼神迷离的就是个疯子。
“小七啊,我这么爱你呢小七,”女人好像忽然看见了站在这里的霍仙姑伸出手去想拉住霍仙姑的手,就像小时候逛庙会一样她牵着她的手怕她走丢,霍仙姑抿着嘴往后退,女人就怔怔地流下泪来然后暴跳如雷大声哭喊:“我也不想这样啊!你个死姑娘为什么不能乖乖的呢!小时候也是叫你别动你妈的偏跑摔伤了是吧?!他妈你就活该啊!”
女人揉着头发遮住脸庞嘴里哭喊着不成句的字词,就像前些日子巷子里逢人就问自己儿子去哪儿了的疯子。
真是个疯子。
而且下不去手。
那之后没过一周霍仙姑回来一趟,最后一次霍仙姑来的时候女人似乎正常了,看见霍仙姑进来的时候浅浅的笑起来就像十七八岁的少女怀春的样子。
“小七啊?”女人笑着说,“过来坐啊。”
霍仙姑迟疑着不愿过去。
“小七现在也长大了啊,可以独当一面了啊。”女人笑着很欣慰的样子,“记着姨娘和你说过什么吗,在这个吃人的地方只有学会吃人才活得下去。”
霍仙姑点头,不然现在你也不会在这儿。
“但是啊,这句话的后半句是,你不要单凭一件事情去看待一个人,”女人看着霍仙姑眼神干净澄澈,就是城里的男人形容霍仙姑的眼睛的那种感觉,“人是很复杂啊,小七。你觉得姨娘对你好吗,小时候?可是姨娘当了家主之后也会猜疑,姨娘曾想自己一定会比母亲干得更好,可是其实没有什么区别。”
从一个片面……去看人?
“没有人能做到身居高位而不猜疑任何人,或者那根本就不是人,”三姨娘微笑着说,霍仙姑想也许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小七啊,还记得我小时候给你唱的摇篮曲么?”
整个过程中霍仙姑没说一句话,只有女人一个人在说话。
女人也不等霍仙姑回答,自己低声哼唱起来,神色安详。
霍仙姑就忽然觉得养着这个女人也不错,反正也不会找事对吧?
霍仙姑抬腿往外走,最近长沙城的势头不太对劲儿,陈皮阿四和二月红不合的消息越传越严重,而/北/平/那/边/又/传/来/条/约/签/订/的/消/息/,所有人都是惴惴不安。
“小七啊,”霍仙姑回头的时候女人低着头看不清表情,“记住啊,我和你妈妈,都非常非常地,爱你。”
但凭着直觉,就是觉得女人在笑。
霍仙姑离开的时候,还听见那首曲子再被女人低声哼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