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正简介:
朱高正(1954年10月6日—),台湾地区前“立法委员”,民进党创党元老之一,却又是最激进地支持两岸统一的台湾政治人物之一。 朱高正出生於台湾云林县,是土生土长的台湾本省人,朱熹第26代嫡孙。其曾向陈家沟“四大金刚”之一的陈式太极拳大师朱天才学练陈式太极拳老架一路,颇有心得。朱高正教授曾多次来温县参观访问,并应邀来温作易经与太极拳文化报告会。此文选朱高正《从康德到朱熹》一书,以飨读者。
世事真的很难预料,我在念高中的时候虽然寄宿在法官宿舍,但是从来没有想到上大学时竟然会念法律系;念大学的时候,虽然对哲学一直有着浓厚的兴趣,却如何也没料到大学毕业后竟会远渡重洋到德国去专攻康德哲学。
还记得,从高二的时候,每天清晨五点半到七点都要读一个半小时的《易经》;高三的时候,还组织了一个跨校的读书会——「易兴复华会」,以「振兴易学,恢复中华」为己任。为了这件事,才第一次体会到国民党特务统治的可恶与恐怖,这个「易兴复华会」当然被强制解散了,同时也在我年轻的心灵抹上一层阴影。当时在日记里自述道:「在一个不民主的国度里,要从事政治改革,就要先有不怕坐牢的决心与勇气,但也不能太早坐牢。最理想的境界是,搞到快要坐牢而突然不必坐牢,其原因是:或许由于改革力量的壮大使得当权派不敢小觑,或者因为我们的奋斗牺牲使得当局内部发生分化;或者是两者兼而有之。」这后来就印证在我自己身上。但从也没想到过,对《易经》的喜爱,却陪我走过了整整四十年的青壮岁月!
我对太极拳的初步印象,跟一般人没甚么两样,从小认为太极拳有气无力,软趴趴的,不过是老人家消磨精力、打发时间的一种运动。家父乃是当时颇负盛名的柔道教练,由于深受日本教育的影响,看不起「支那文化」,从柔道的专业角度来看,对太极拳更是嗤之以鼻。但是在我留德期间,家父亡故,回国整理遗物时,竟发现了一本由中华民国太极拳协会编纂的《太极拳图解》。后来大嫂才告诉我,家父过世前五、六个月,天天早上都到公园去学太极拳!只可惜家父已逝,他一生瞧不起中华文化,本身是日据时代柔道三段的高人,晚年为何要学他原本嗤之以鼻的太极拳?这可能是个永远也解不开的谜。
一九九六年,我应邀到美国华盛顿出席一个参议院有关中美与两岸关系的听证会,与会期间与我的挚友|大陆美国学会会长|李慎之先生一起借宿在留美学者沈己尧教授家,沈教授是研究南洋华侨史的专家,时已年近八十,广东人。他告诉我,因自幼体弱多病,十五岁时接受一位老中医的建议,开始习练太极拳。六十多年来风雨无阻,因此身体素质大为改进,学拳以后从没生过病,怪哉!借宿在沈教授家中时,只见他每晚在自家庭院,打三、四十分钟的太极拳。
《易经》与爱人引我接近太极拳
从小家父与兄长对我的教育,一向是相当「斯巴达式」的。我记得初中时只有一次月考没拿到全校第一名,父亲可以一个月不给我关爱的眼神,也不跟我说一句话。二哥在初一时给我考历史时,出了一道考题「中国的信史起自何年?」标准答案:商王盘庚迁殷,公元前一三八四年。这种教育方式极为阳刚、严格、精密、准确,这对我后来到德国研读康德哲学不无帮助,套句康德的话说:「知识有两个认识特征(Kennzeichen):一个是严格的普遍性;另一个是绝对的必然性」。这种教育方式与太极拳理格格不入,还好我长时期对《易经》的爱好,深知「一阴一阳之谓道」、阴阳转换、刚柔并济的道理,这是帮我打开太极拳大门的钥匙。
青少年时,对孟子的喜好程度远远超过孔子,对他的浩然正气,深为折服。很喜欢他所说的「说大人,则藐之」,也很喜欢他对「大丈夫」的描述:「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更喜欢他的大气:「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何其耿直、率真、阳刚!现代教育太注重效率,其结果往往使心性变得急躁而不自知,这对身心和谐的危害实不容低估。感谢上苍,在我读大学时让我遇到我尊敬的爱人裘曼如女士,她的个性与我一比,真可说是南辕北辙。我坚强、她柔顺;我勇猛精进、她慢条斯理;她拥有极高的智慧,我则是典型的、开疆辟土的冒险家,再大的障碍也阻挡不了我要排除万难、奋勇前进的决心。为了维护正义、公理,我从幼儿园就敢跟大姊姊顶嘴,高中找教官的麻烦,大学对主任教官、训导长也不假辞色。在德国完成学业之后,回国就投身民主运动,冲撞万年国会,撼动国民党的威权统治。而我尊敬的爱人啊,就我所知,她一辈子总是和柔宽缓、面带微笑、无与人争。她太了解我了!当她要我学太极拳时,我一时丈二金刚摸不着头,那已经是二零零三年的事了。因为我尊敬她,虽然从没想过要练太极拳,只因爱人要我习练,我便开始阅读太极拳的相关书籍,先从看得懂的、水平也还行的书籍开始,花了两年左右的时间,把较重要的书籍全都翻过了。其中有几本更是看了七、八次以上,比如陈鑫的《陈氏太极拳图说》、郑曼青的《郑子太极拳自修新法》、张义敬的《太极拳理传真》等等。
与太极名师结缘
二零零五年六月,我聘请一位姓郑的武术队教练,每天上午来教拳三个小时,九天内把二十四式的简易太极拳与四十二式的综合太极拳(即国际竞赛套路)习练完毕,以后三个月就天天勤练这两套拳至少一个小时。二零零五年九月,我专程前往福州,经朋友引荐,结识了武术九段的名师曾乃梁先生(北京体育学院毕业,当年武术八段,培养过很多赢得世界太极拳比赛冠军的运动员。当时全国武术八段只有九人,九段只有四人,而这十三人当中,六十岁以上还能发表论文的,就只有曾乃梁一人而已。)认识之后,他帮我调拳,我则为他讲解《易经》,我就每三、四个月到福州一趟三、四天,如此提升五、六次之后,原来姓郑的武术队教练反而变成我的学生,由我帮他调整拳架。
我跟陈氏太极拳的因缘,起于结识朱天才大师。当代陈氏太极拳名气最响亮的是「四大金刚」,以年龄排列,依序为王西安、朱天才、陈小旺、陈正雷,他们均为陈照丕、陈照奎两位大师调教出来的后起之秀。而太极拳是大陆所公布的「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朱天才大师由国家文化部正式命名为「陈氏太极拳的代表性传承人」。其实,朱天才早就想认识我,而我也想早点认识他,只是大家都太忙,抽不出空来。二零零七年十二月二十到二十四日,机缘巧合,我俩于上海不分昼夜,共处四天。从前曾乃梁老师虽曾说过,我的体型适合练陈氏太极,我却不当一回事。起初,我只想认识天才大哥而已,并没有学陈式拳的念头。在上海那四天的日子,朱天才不愧是大师,我们约定,每天我教授他两个小时的《易经》;而他计划第一天教我「缠丝功」,这是陈式太极拳的基础,接下来的两天再教我一套他创编的「老架十三式」,把陈式太极拳最具代表性的动作浓缩在这个简短的套路中。他说只要把十三式打好,就等于学会了陈长兴宗师所创编的「老架一路」七十二式中的三十四式,等于一半左右。他说十三式练好了,理论上只要再花五天就可以练成「老架一路」。我用三天多的时间把「缠丝功」与「老架十三式」习练完毕。并于二零零八年春节期间,带着儿子亲自到河南省、焦作市、温县的陈家沟,在这年的春节,每天从早晨六点到晚上十点,除了用餐与中午休息一个半钟头外,用五天的时间真的把「老架一路」七十二式,六百多个分解动作学会了。天才大哥很高兴地说:「五天可成,本来只是理论!你是第一个真的只花五天练成的…」学完之后,我瞬间觉得自己年轻了许多,难怪程夫子说:「不学便老而衰。」只要愿意学习新生事物,便会觉得更加年轻。
为了怀念爱人习练郑子三十七式
二零零八年九月爱人去世后,为了感念她,遂前往她生前习练太极拳的时中学社,报名参加习练郑子三十七式。我用四个月的时间,每个星期天上午花三个小时到台北市的五常国小把郑子三十七式学全。二十四式、四十二式是大陆官方编订的套路,「老架一路」是由陈长兴宗师创编,已流传两百年了,而杨式太极拳的始祖杨露禅则是陈长兴的高足,郑曼青即师承杨露禅孙子杨澄甫,郑曼青大师是杨式太极的第四代传人。后来二零零九年十一月,我应邀前往江西龙虎山出席第三届两岸道教文化论坛,我约朱天才大师一同前往,就在那几天里,利用零碎的时间,他又把「新架十三式」教给我。我乃于二零一零年春节再到陈家沟,又花了五天的时间把「新架一路」的八十三式学全。「新架一路」是由二十世纪陈氏太极拳最杰出的父子档,陈发科与陈照奎,在「老架一路」的基础上创编而成。从我五年多前开始学太极拳,就要求自己五年内要一心一意学太极,绝不写作太极的文章。当初我跟曾乃梁老师讲,我之所以想学好太极拳的目的,是想借着习练太极拳,对中国传统优秀文化做近距离、身体力行的体悟。以五年为期,期满之后我将就我所知,弘扬太极文化。就像很多外国人,就会从学习书法、太极拳、古琴或麻将,来了解中国文化。我在这五年中惟有一次例外,那就是二零零九年三月,时中学社春季班开学典礼,徐忆中社长邀请我做个专题演讲,由于演讲反应良好,很多人希望有书面材料,所以〈太极拳与哲学〉这篇文稿才会流传出去。
这五年多,不管事情有多忙,我每天一大早总要先打上七十分钟的太极拳,风雨无阻。都怪我居无定所、无法长期固定跟一群同好打拳,只能一人独练,也从不配乐,先从「新架一路」、其次「老架一路」,接着郑子三十七式,最后「四十二式」与「二十四式」一气呵成。很多人没有音乐就打不来,没有跟着一群人也打不来,这就表示还没进入「以意行气」的阶段,还有很大成长的空间。太极拳可真是个好东西啊,我已经确信太极拳与《易经》将会陪伴我走过下半辈子!
事实上,各种各样的运动、武术,大概没有一种可以像太极拳这样,与哲学有这么密切的关系。这里谈的哲学,并不是指一般的西方哲学,而是指中国传统的儒、释、道,尤其是指新儒学。新儒学也称为「道学」或「理学」,在北宋周敦颐、程颢、程颐与张载等人的努力下,是以传统的孔孟儒学为基础,凸显《易传》与《中庸》的重要性,并吸收释、老两家的长处,而由南宋朱熹(1130-1200)集其大成的一套修己治人的哲学体系,深刻影响包括中国、朝鲜、越南与日本等主要东亚国家长达七百年以上。太极拳创编于四百年前的明末清初之际,与新儒学的关系尤为密切。